西郊庄子
萧叔华和萧叔颖今晚歇一块。两姊妹聚在一起,有说不完的话。
从厅堂,聊到了内室,萧叔颖屏退了婢女,挽着萧叔华的胳膊撒娇道:“阿姐,你帮我拆头发好不好。”
尚在闺阁中的时候,她们两姊妹经常睡一屋,兴致来了,就你帮我拆,我帮你拆。
想起那段天真无邪的时光,萧叔华心软不已,拉着萧叔颖的手在梳妆台前坐下,一面说:“好久没动手,我都生疏了。我尽量轻点儿,要是弄疼你了,你就说。”一面轻轻地给她拆下了一根发簪。
镜子里,两人容貌已大改,萧叔华笑的时候,眼尾已生了鱼尾纹。
萧叔颖透过镜子看见了她的衰老,心生感叹:“你为我拆发的那些年似乎还在昨日,好像一瞬间,我们就都老了。”
顿了顿,又道:“阿姐今日来,是为了端哥儿的事吧。”
端哥儿前脚刚走,她后脚就到了,如此清楚明了,即使她脑子再笨,也知她为何而来。只是折腾许久,也不见切入正题,闹得她都急了。
萧叔华给她拆发簪的动作一顿,把簪子放到妆奁里,才道:“来的路上见到端哥儿,他说和人聊得很好。”
“他真的这么说?”萧叔颖诧异。
萧叔华拆下最后一根簪子:“亲耳所听,绝不会有假,就是不知他和哪家小娘子相谈甚欢?”
说起谢端,萧叔华有一肚子的牢骚:“你也不能怪我急。他都二十有四了,跟他年纪相仿的人,孩儿都能走会跳,上学堂了。而他呢,宴会不去,我邀人上门,也不见。我这是有力无处使。”
“如果他不是我儿子,我才懒得理他呢,摊上这么一个人,我还能怎么办?”
越说,萧叔华就觉得越委屈,“都说成家立业,他案子办得再好,没有个家,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,算怎么回事?”
她有时候都怀疑他是和尚投胎的,怎么就能那般清心寡欲,只是这话她不好意思说出口。
萧叔颖见她眼泛泪光,忙安抚道:“端哥儿人长得好,年纪轻轻就是大理寺卿了,前途无量。多少女子盼着嫁他呢。现在只是缘分未到而已。再说了,缘分说到就到,就怕到时你忙都忙不过来。”
萧叔华叹了口气:“要真按你说的就好了。”
萧叔颖站起来,把她拉到椅子前,让她坐下,一面动手给她拆头发,一面道:“今日,我原还以为他不来的,没想到一大早就赶过来了。下面的人告诉我的时候,我还不敢相信,以为他们胆大包天作弄我呢。”
头发散开后,萧叔颖拿了把篦子轻轻地梳着,继续道:“我看端哥儿是开窍了,和宣平侯府的大娘子聊了好一会。”
“叶大娘子?”萧叔华微笑道,“我见过她,长得端庄大气,看着是个温柔贤淑的。”
萧叔颖道:“门户是低了点,但人好,比什么都强。”
宣平侯府年轻一辈没一个出色的,等现任宣平侯过世,爵位被收回,宣平侯府也就彻底落魄了。
萧叔华点头:“高嫁女,低娶妻。我也不盼端哥儿能娶高门贵女,若他欢喜,甭管是门当户对,还是寒门小户,只要不是不三不四的下九流,我都不管的。”
“你就放心吧,端哥儿整日办案,去哪儿接触下九流?”萧叔颖笑呵呵地道。
萧叔华琢磨了一会,才道:“等哪日,我设一桌酒席,请叶大娘子上门来玩,你也一起来。”
“好,我等着去你家吃酒……”
月上中天,屋里的声音越来越小,人影晃动,烛光渐暗,重归寂静。
周公入梦。
沈春蕙又梦见了那一晚的场景。明亮的烛光,给人的脸都上蒙了一层黄气。人人都黄里黄气的,反倒衬得宜姐儿那细腻无暇的肌肤如砂砾中的珍珠,泛着夺目的光泽。她略显平淡的眉毛下,一双杏眸水盈盈的,欲语还休,醉人不自知。
那妹妹直勾勾地盯着宜姐儿,等宜姐儿扭头看过去,她才笑道:“宜姐姐长得真好,合该多笑笑才是,笑起来肯定更好看。”
宜姐儿吃乳糖真雪的动作一顿,道:“我不爱笑,都习惯了。”
“啊……为什么不爱笑,是因为不开心吗。”那妹妹瞪圆了眼睛道,“我就很爱笑,他们都说爱笑的人运气好,我觉得我运气就很不错。”
“没有不开心。”沈春宜道。
那妹妹皱了皱鼻子,又劝道:“宜姐姐你真的可以多笑笑,你要是不会笑,我可以教……”
“林杏!”林阅沉声喝止,转头朝宜姐儿歉意地笑道:“沈二娘子,杏姐儿她被家里人宠得无法无天,口无遮拦,请你别见怪,我这就让她给你道歉。”
林杏缩了缩脖子,可怜兮兮地小声道:“宜姐姐,对不起,我不该勉强你笑,我给你道歉,你原谅我好不好。”
宜姐儿摇了摇头:“不碍事。”
说完,她低头一勺一勺地吃乳糖真雪,一碗很快就见底了。
赵如璋见她吃完,温和地轻声问:“还要不要再吃点别的,我叫小二过来。”
“宜姐姐,他们家的蜜煎樱桃也好好吃,你也来一碟尝尝呗。”林杏吐了吐舌头,压低声道:“反正又不要钱,不吃个够岂不是白跑一趟。”
林阅打趣道:“林兄,宜妹妹,想吃什么就放开肚子吃,不用客气,托了店家的福,我好不容易阔气一次,你们得给个面子。”
话说到这份上,宜姐儿骑马难下,垂着头道:“那就听杏姐儿的,再来一份蜜饯樱桃吧。”
接下来,林杏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。宜姐儿低着头吃樱桃,偶尔回一句。
宜姐儿态度冷淡,林杏仿若不知,还一直东说西说,问东问西。
末了,林杏还说约宜姐儿下次一起出去玩儿。
沈春蕙听了,简直恨不得冲进梦里,大喊一句:“宜姐儿不去,你赶紧滚蛋,有多远滚多远,别来沾边。”
想法刚升起,沈春蕙忽然清醒过来。她看着月光照进窗子,在桌子上留下如水般的痕迹,第一次庆幸她阻止了宜姐儿和赵如璋去夜市,不然粘上林杏这狗皮膏药,想扔都扔不掉。
想着,又懊恼梦怎么不再长一些,那样她就可以知道宜姐儿有没有答应和林杏出去玩。
至于林阅这落魄书生,看着好像是个正派的人。
她且走着瞧吧。
她今天三个人都见了,跟上一次一样,梦境也是上一次的后续,那是不是只要她见到宜姐儿和赵如璋都会梦见他俩的事情?
想多了脑瓜子疼,还容易记混,沈春蕙干脆走下床,点了烛火,翻出本子来,把所有情况都一一记下。
等她写好,天色已蒙蒙亮,有零星几声高亢的鸡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。
她打了个呵欠,放好笔,把本子随手塞到床下,上床躺下。
没过了一会,她又从床上爬起,下床拉出床下的箱子,把本子放进去,合上箱子,放回了原处。
她拧眉想了想,又把本子翻了出来,拉出放冬日衣服的箱子,从箱子里翻出一个上了锁的漆花小木匣子,又伸手从床脚小坑处摸出钥匙,把本子放进小木匣子后,上好锁,仔细地放回衣服箱子里,才上床躺下。
谢端送来的桃花太多,一家人火急火燎地弄了许久,直到三更半夜才弄好。
从上床歇息都现在也不过才过了一个多时辰而已,沈春蕙困倦渐浓,很快就再次沉入了梦乡。
不知睡了多久,等她再次醒来,窗外已阳光正好。
沈春蕙走出房门,听见正房里有陌生娘子的说话声,心底纳闷:谁这么早就上门来?
顾忌着还没有洗漱,沈春蕙并不进去,只是往正房走了几步,竖着耳朵听里边的人说话,听得那年轻小娘子道:
“我家三娘子昨日去品花宴回来,心心念念着要再尝一次你家大娘子和二娘子的手艺,央着郡主,说要请她们上门做菜吃,好吃个够。”
秦四娘面上笑意融融,道:“能入你家郡主和三娘子的眼,是我们的荣幸。”
云舒下巴微抬:“三日后上门可行?”她说话的语气虽然客气,但脸上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强势。
秦四娘只当看不见她的倨傲,爽快地笑道:“能上将军府做菜,自然是求之不得,哪有不行的道理,你放心,当日必定登门。”
安宁郡主的官人是镇北大将军,住在内城的镇北大将军府。
云舒脸上露出了些许笑意,声音也变得柔和:“到了那日,我家郡主会派马车来接送两位小娘子,届时你们拿出昨日的水准来,用心地做好菜,我家郡主自会重重有赏。”
她话是对着沈春宜说的,沈春宜忙点头道:“自是不会辜负郡主和三娘子的期待。”
顿了顿,又问道:“只是不知郡主和三娘子喜爱吃什么菜?可有忌口?”
这话即使沈春宜不问,云舒也是要说的。她详尽地说了一遍,又不放心地叮嘱了一番,才告辞出门。
秦四娘和沈春宜把她送出门,给她塞了一张交子。
两人目送她远去,回头见沈春蕙咧着张大嘴,不声不响地站在身后,吓得魂都要没了。
沈春蕙笑得见牙不见眼,美滋滋地道: “这么快就有人上门了,怪不得人人都争着想去品花宴。这一次还有马车接送,是不是说我们已经是上等厨娘了?”
只有上等厨娘,才有马车接送的荣誉。只要过了这一次,她们的身价就可以猛增了。安宁郡主和三娘子真真是大好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