损这份爱本身的光芒,”韩非目光一转,“但是她的爱虽然炽烈,却并不成熟。”
“你总是这样吗,”卫庄皱了皱眉,“就算一件事物有千般不是,也要先褒奖一番,再出言批判,这样做很有意思吗?”
韩非凝视了他片刻,又笑了起来:“你是觉得我对你之前的评价并非发自真心?”
卫庄偏过头不去看他:“随你怎么想。”
韩非看出卫庄分明就是在生自己刚才试探他的闷气,又偏生要装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,心中简直乐不可支——这人怎么能可爱成这样?
“哎,生气了?”韩非眨了眨眼睛,笑眯眯地说,“难道之前是我听错了,我记得刚才某些人好像信誓旦旦地说过自己早不是小孩了?”
卫庄无语,只好把头转回来,对上韩非的视线:“那么依你之见,怎样的‘爱’才算是成熟的?”
“\'Tis the times’ plague, when madmen lead the blind,”韩非用笔盖轻敲了两下桌面,“对这句话还有印象吗?”
卫庄:“疯子带领瞎子前行,本就是这时代一般的病态。”
“这里的‘疯子’指的是爱德伽,而‘瞎子’则是他被奸佞陷害后挖去眼珠的父亲葛罗斯特,”韩非说,“从某种意义上看,爱德伽的遭遇和考狄利娅倒颇有几分相似之处。”
“他们都有一个从权力之巅跌落,最终被惨淡逐出家族的父亲。”卫庄垂目看着剧本,“同时两人都想将他们的生父从深渊中拯救出来。”
“不错,”韩非点头说,“但是爱德伽却采用了一种与考狄利娅截然相反的做法。”
“确实,相比于考狄利娅的以身殉道式的救赎方式,”卫庄思量了片刻,说,“爱德伽伪装成了一个乞丐,隐姓埋名去接近他的父亲。”
“如果说考狄利娅选择了一种凄美而壮烈的拯救方式,即人们常说的‘以死明志’,”韩非说,“爱德伽则更为隐忍,他为了拯救失明的父亲,不惜装疯卖傻,哪怕这会令其名誉扫地,为世人所不齿。”
“所以你的意思是,”卫庄迟疑着说,“相较于考狄利娅,爱德伽的‘爱’才是成熟的?”
“或许你可以把爱德伽这个人物看作是成熟后的考狄利娅,”韩非说,“他忍辱负重,最终化身为乞儿指引父亲走向新生。”
“哪怕实现这一点的方式是苟延残喘?”卫庄抬起头,“难道比起慷慨就义,这样的方式才更为你所赞许吗?那为什么古往今来,人们都只称赞英雄们慷慨就义,而对苟且偷生者嗤之以鼻?”
“我想,这取决于你达成目的的决心,”韩非若有所思地说,“一个不成熟的人,在遇上一道跨不过的坎时,或许会选择燃烧自己,为了他的信仰英勇牺牲;但是一个真正成熟的人,在同样的情景下,则会选择为了他的信仰卑贱地生存下去,哪怕做一只在阴沟里与腐尸为伍的老鼠。”
卫庄定定地看着他,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,有那么一瞬间,他觉得韩非身上有种无与伦比的东西,就像是夏夜里的一道闪电,擦亮了整片漆黑的夜空。
这时,韩非朝他笑了一下,整个人的气质倏而一转,变回了平日里那个温润而带着点书卷气的男人:“你没有什么想要反驳我的吗?”
“关于这一点,我回去以后会认真考虑,”卫庄喃喃说,“但我承认你有些说服我了,毕竟一个人踏上死亡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,”他顿了一下,低声说,“或许他会成为一个英雄,被世人所铭记,却把这尚在人间的炼狱留给了他的亲人朋友们......也许,这样的做法才是不折不扣的懦夫行径。”
“我敢给你打包票,”韩非笑起来,忍不住伸手揉了一把卫庄柔软的短发,“以后海外的教授们一定会很喜欢你这样的学生。”
卫庄板起脸,正想开口说点什么,却见韩非忽而正色下来,朝他说:“李尔的灵魂虽被拯救,却仍旧因小女儿不成熟的所作所为悲痛而终;爱德伽虽舍弃名誉,装疯卖傻,却也因此成功地拯救了跌入谷底的父亲——”
他伸手将笔盖轻轻盖上,作为课程的收尾,“所以在这里我想说的是,爱伟大,当然也很动人,但只有成熟的爱才拥有真正的力量,你明白我的意思吗,卫庄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