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宣誓完去找程医生抽血。”黄义廉交代说。
有个新人悄悄问:“抽血做什么?”
“你不知道吗?斯图克勒是银河面的原住民,人类的血缘关系如果与他们相近,就会对改造后的银河面产生排异反应,严重的会腹痛恶心甚至休克——不过我们沿海地区,排异的概率应该很小啦。”
林琅在会议室里实在无聊,问:“你们当时宣誓是谁带的?”
滕艳:“蒋队。”
“钟定岳带的。”李承廷说,“什么恪尽职守,不怕牺牲,为全人类的幸福而奋斗终生……誓词都忘光了,就只记住这句。”
林琅抬头,会议室正中有行标红的字,醒目地戳在那里。
“为全人类的幸福而奋斗终生”。
奋斗终生。
林琅深吸一口气,这里的空气让她觉得压抑,有点累了,她转过头:“他宣誓完我们就回去吧,你俩今天的指标达成了吗……”
“砰——!”大门突然被用力推开,随后传来不止一个人的急促的脚步声。
“韩老师,这儿就是个礼堂,没什么好看的……”
韩少襄脚下迈出八米远:“你不用跟我在这混淆视听,我说过了,今天我一定要看看这个002是何方神圣……”
他听到外勤队员们有意传来的消息,当即放下了所有工作直奔礼堂,周灿在后面小跑都追不上他,一阵风似的刮到门前,他愣了一下。
会议室里硕大通红的“为全人类的幸福而奋斗终生”底下坐着三个人,在这正气凛然的圣光普照下有一个女的腰扭得像条水蛇,旁边那个男的尖嘴猴腮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,剩下那个一边恹恹靠着的女的眼下吊着一点青黑,脸色略微惨白,眼看着一阵风都能把她吹死。
韩少襄看着这一屋“弱病残”,一时没分辨出来哪个才是002。
林琅看了看他,又看了看他身后刚刚追来的周灿,问:“你找我?”
韩少襄瞪着眼睛:“不是。”
“你们这一路大呼小叫我都听见了,我就是002,找我什么事?”
气氛诡异地安静了几秒。周灿匆匆赶来,发现现场并不像他想象的剑拔弩张,稍微放下心来。
韩少襄不愧是首都派来的人,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,迅速接受了002是个细弱小姑娘这个事实,当即亮出身份:“我是联合总署派来协助调查的技侦,韩少襄,久仰您的大名。关于蒋竞春被害一案,我想请教您一些问题。”
林琅和后面的周灿对视了一下,马上从他的表情中品出来,这干部究竟是来干什么的。
朝廷派下来的监军嘛。
林琅:“知道我叫什么吗?”
韩少襄不知道她什么意思。
林琅见他不回答,便说:“你连我名字都不知道,这也算是‘久仰大名’?人家见我一面都得打报告,你算什么东西?”
周灿觉得自己放心放早了。
李承廷装作闻到了什么味儿,捏着鼻子瓷声瓷气地说:“好重的酸味儿。”
滕艳:“哪儿呢?”
“没闻到吗?”李承廷意味不明地看韩少襄一眼,“太监味儿。”
周灿心说我好声好气哄了一整天的大爷,别给你们三两句聊炸了,当即上来打了个圆场:“韩老师没有恶意,林队,他这次来就是来配合我们调查这两桩案子的,难得你来总局一趟,说什么都要见你一面。说起来,林队您日理万机,怎么有空来我们这儿,沈局交代的吗?”
周灿这句话,是在提示双方:沈行策不在,万事都不能盖棺定论,韩少襄绝不能大摇大摆地掳走林琅,林琅也不能带着整个分局跟管委会对着干。
他没想到这两拨人都是大爷中的大爷,不仅没听见他话里话外的警告,还变本加厉地觉得自己有理有据。
韩技侦上来就被穷山恶水的分局刁民呛了两嘴,他倒也真忍得住,听完这一顿乱咬都没急眼,而是文质彬彬地讲道理:“蒋竞春莫名死亡,钟老局长女儿的坟墓被挖,您是这几件事的最大嫌疑人。我知道静安分局对联合总署积怨颇深,但你们的待遇和补贴在修正局里即使说不上最高,也比你们同级的人高出不少……”
李承廷:“哪有什么积怨颇深呀?我们在静安分局过得挺好的。生活工作融为一体,每天二十四小时连轴转,当牛做马一年到头也没时间休假,兢兢业业如履薄冰,就这样还有人怀疑咱们分局窝藏罪犯呢。”
周灿头皮都快炸了,他下意识地看了看时间:五点了!
不是说五点回来吗???姓沈的到底跑哪去了?
滕艳终于后知后觉自己的立场,连忙跟上说:“好是好,就是有些招人嫌的东西,非得让人从别墅搬到总局来,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吗?”
她这句话出来,李承廷和林琅都看了她一眼。
“看我干嘛?”
林琅作惊讶状:“你还知道什么叫脱裤子放屁啊?”
滕艳骄傲道:“高级吧?跟李老头学的!”
李承廷一脸牙疼说:“学点好的吧。”
韩少襄的手机突然响了,他看了一眼手机,接起电话,也没走远,林琅隐隐约约就听见他对着手机那头的人说:“不需要了?为什么?……好的,明白。”
他挂了电话走过来,只看见002托着下巴盯着他看,目光沉沉。
周灿连忙凑上去问:“怎么了韩老师?”
韩少襄没回答,反倒问002说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002答道:“林琅。”
“林琅。”韩少襄点点头,说,“联合总署决定不拘留你,你暂时自由了。”
周灿又看了一眼时间:五点零一分。
掰扯几天的问题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迎刃而解了,感谢沈局保佑。
林琅没什么表情,挑了挑眉:“那……谢谢?”
“但我们对你依然抱有怀疑态度,接下来的这段时间我会在提供技术支持的同时,对你进行必要的监视,先跟你说明一下。”
林琅耸耸肩表示无所谓,她本来就受人监视,多一个少一个不算什么。
韩少襄顿了一下,问:“你跟沈局串通好了?”
林琅:“不。”
韩少襄举起手机,刚刚接到的是管委会高层的电话,对面人的话语不容置疑,轻易就决定了林琅的去留。
而眼前这人面上一点波澜都没有,丝毫没有刚从枷锁里挣脱的自觉。
韩少襄:“但你明明早就知道沈行策能保住你。”
林琅笑了笑:“我就是知道。韩技侦,你也知道我是害群之马,城狐社鼠,不妨猜猜看我是怎么知道的?”
韩少襄盯着她,捏紧了手机,公事公办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裂缝。
韩少襄扭头往外走,却看见一楼大厅里站着个人,此人大概就是他这次无功而返的罪魁祸首。
沈行策在大厅中间,淡淡地笑着,招呼道:“韩技侦?你怎么来得这么不是时候,刚巧我出差去了,都没能好好招待你。”
韩技侦气得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:“不劳费心。”
说完他狠狠跺着脚离开了。
沈行策看他远去上了二楼,说:“脾气还挺大。”
他嘴上这么说,脸上却心情很好,朝周灿点点头,算是打了招呼,站在原地没走,好像在等什么人。
林琅还在会议室里,她早就听见了沈行策的声音,让李承廷他们带着孙伢先走。
李承廷狐疑道:“你留下来干什么?”
林琅指指外面:“我有话跟他说。”
李承廷更奇怪了:“什么话?你不会真的跟他有一腿儿吧?”
林琅翻个白眼示意他爬远一点,李承廷回头又看了她一眼,林琅眼底下一片淡淡的青黑,可见最近是真没怎么睡好觉。
李承廷跟周灿都识趣地走了,等人都走远以后,沈行策一阵风似的刮进会议室,反手锁上了门。
他看见林琅还有气无力地坐在椅子上,那句“姓韩的没把你怎么样吧”硬生生拐了个弯,到嘴里变成了:“你病了?”
“没有。”林琅揉揉眼睛,敷衍道,“昨晚没睡好。”
沈行策皱着眉头问:“没睡好怎么会是这个样子?最近开始降温了,你要是有什么头晕恶心的一定要去医院看看,这个时候感冒不是小事……”
“行了,生没生病我自己清楚,我就想问你是怎么做到的。”林琅略显不耐烦地打断他,“那个韩技侦为什么半路被叫停了?你跟管委会说了什么?”
沈行策:“我是东亚地区修正局的负责人,说话多多少少都有点含金量,霍华德不敢轻易得罪我,这事儿你不用操心。”
林琅看着他,冷笑了一声:“得了吧,我知道你这个所谓的‘001’是个什么地位,骗骗外行就算了,少跟我来这套,到底怎么回事?”
沈行策充耳不闻:“韩少襄顶多待一两个月就会离开,你顾好自己就行,其它不用你管,只要我还在一天,就不会有人带你走。”
林琅听着这耳熟的语气,一个激灵想起了蒋竞春。
她舔了舔尖牙,说:“上一个跟我夸下海口的人,尸体还在银河面里飘着呢。”
林琅幽黑而深邃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沈行策:“凡要成事,必有代价,世界上从来没有天上免费掉馅饼的事情。尤其管委会一群豺狼虎豹,他们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,一点关于异能者的风吹草动都能要了他们的命。沈行策,你……”
林琅临要开口,又觉得不是意思,把将要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,沉默地与他擦身而过。
她走出去两步,又重新斟酌好词句,回头却发现沈行策也在看着她。
林琅低声说:“拘留还是囚禁,怎么样都好,反正我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,你明白吗?”
沈行策看着她:“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。”
林琅又看了他一眼,这才离开了。